陌生的她
在我的世界里,母亲是一本被我读了十几年,只有“关于“柴米油盐”的书,每一页都熟悉得近乎乏味。
凌晨六点,厨房里“咣当”一声,是母亲把锅重重放在灶台上,她的声音隔着门传来,催促我起床的声音永远高八度,她穿着褪色的围裙,头发随意挽着,手上总有洗不掉的葱姜味;
我曾以为,我熟悉着母亲生命里的每一缕炊烟,每一声催促。直到那个午后,我无意闯入她兰香氤氲的世界,我才发现,我从未真正读懂过她。
一个周末的午后,同学爽约,我便提前回家,可家里异常安静,没有电视声,也没有炒菜声。我奇怪地放下背包,却在洒满阳光的阳台上到了母亲的背影。她没有穿围裙,而是换了一件干净的素色外套,专注地望向一处,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一盆兰花幽芬别样,催开处更无浓艳。在风中凌波欲去,好不快活,母亲微躬着身,拿着一个小巧的水壶对着兰花小心喷洒着水雾,恰似细雨霏霏，朦胧中,阳光下,母亲唇角微勾，她的侧影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，我的心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,那神情,如此专注,如此宁静,又如此陌生。
前几天妈妈要出差,浇花的重担便落在了我身上。临走时妈妈把一个笔记本轻轻放在我手里,封面已经泛黄,里面每一页都密密麻麻记录着兰花习性,光照和养花日志,字里行间,我甚至读到了这样的句子：“今日‘春剑’吐蕊，幽香一丝,足以慰风尘。”
足以息风尘!似一声惊雷在脑中轰然炸开,兰花含熏曳春风,我心亦随之风起云涌。眼前人影,何其细腻,何其丰盈,又何其诗意。
母亲出差回来后,我指着阳光上的兰花问她为什么想养花,她怔了一下,缓缓开口,眼神却飘向远方。她说,生活的担子重了,总得给自己留个念想,她说“人不能光被油烟呛着,偶尔也得闻闻花香,不然心就干了。”那一刻,我想眼前的她母亲,无疑是明智的,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岁月里,她为自己留下了一片琴棋书画诗酒花。而她的陌生,恰恰最坚韧,最动人。
“咣当”母亲又在厨房里忙碌,油烟升腾,透过这人间烟火,我仿佛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笔香。所以,爱，就是从熟悉走向陌生,再从陌生走向一次次更深刻的理解和拥抱,而正是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,藏生命最真实,最忘我的诗意。